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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前期满洲八大著姓家族研究(一)
作者:常越男
发表日期:2021年12月05日
摘要
自古王朝创立离不开世家大族鼎力相助,清朝的创建亦有赖于满洲世家大族的支撑。其中的瓜尔佳氏、钮祜禄氏、舒穆禄氏、赫舍里氏、他塔喇氏、觉罗氏、佟佳氏、纳喇氏尤为显赫,即所谓八“著姓”。八“著姓”家族以归附早、军功卓著、参与文化建设、与皇室联姻等为特征,成为辽左望族、满洲新贵,主要有军功型、文化型、驻防型三种类型。其先祖忠于皇室,将家族命运与帝业紧密相联;其核心人物或集团与皇族保持密切的君臣关系,他们承袭世职、配享太庙、入昭忠寺、贤良祠,与皇室通婚,后代得到清廷重视。在一定历史时期内,君臣一体,良性互动,家族因而得到发展,并对清朝的政治取向影响颇大。八“著姓”家族的发展与国家利益紧密相连。清初皇族内部、八旗内部的派系斗争,直接影响了八“著姓”家族的兴衰,反映了八旗氏族影响力逐渐削弱和皇权加强的动态变化。
关键词:满洲;著姓;君臣互动;家国关系;
后金开国,涌现出一批军功卓越的满洲勋戚之臣。入关后,逐渐发展形成一批满洲世家大族,尤以八个“著姓”[1]最为显赫。他们以归附较早、军功卓著而发展为满洲望族,成为后金和清前期颇具影响力的社会群体。作为满洲世家大族的代表,他们将家族利益与国家发展紧密地结合起来,在军事、政治、文化等方面发挥扛鼎之力,成为清朝的砥柱。有关满洲世家大族,以往研究中有“满洲世家”“满洲贵族”“八旗贵族”等称谓,涉及满洲世家大族的整体研究与个案分析,[2]其中以满洲八“著姓”家族为研究对象的相对要少。[3]本文以满洲八“著姓”家族为研究对象,分析其特征,揭示家族发展与满洲君臣关系、家国利益的关联,以期对清前期政治史的研究有所裨益。
一、满洲八“著姓”家族的类型与特征
清朝的建立和巩固,离不开满洲世家大族,他们在清前期的政治、军事、文化等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。雍正十三年(1735)十二月,乾隆帝初政伊始,认为“八旗满洲,姓氏众多,向无汇载之书,难于稽考”,[4]要求满洲大学士会同福敏、徐元梦等详查八旗姓氏,编纂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一书,此中也有“满姓不彰,将来必有数典忘祖之一日”[5]的忧虑。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名义是满洲之谱,针对满洲氏族,将“勋旧戚畹”与“庶姓”并载,标注八个“著姓”———瓜尔佳、钮祜禄、舒穆禄、赫舍里、他塔喇、觉罗、佟佳、纳喇,显示了官修谱牒的倾向性。“著姓”界定了满洲精英阶层,其中“勋业最著者,冠于一姓之首”,[6]一姓氏的首位传主,被认可为该氏族的杰出代表。列于一姓之首的家族较为强盛,由此在同一姓氏之内,区分了等级。八“著姓”家族被编排在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的突出位置,与他们在后金、清初的卓越贡献密切相关。这些家族主要有军功型、文化型、驻防型三类。
(一)八“著姓”大族以军功型为主,此类家族以军功卓著的先祖为形象代表。如瓜尔佳氏费英东家族,钮祜禄氏额亦都家族,舒穆禄氏扬古利家族,他塔喇氏岱图库哈理家族,伊尔根觉罗氏赫臣家族、阿尔塔什家族,佟佳氏巴笃理、扈尔汉家族等。
以瓜尔佳氏费英东、钮祜禄氏额亦都、舒穆禄氏扬古利、佟佳氏扈尔汉为代表的“著姓”家族,先后参加了后金、清初的一系列战争。如天命四年(1619)的萨尔浒之战,钮祜禄氏额亦都、瓜尔佳氏费英东、舒穆禄氏扬古利、佟佳氏扈尔汉等“争先赴敌”,对战争大捷做出贡献。崇德五年(1640),爆发了持续将近三年的松锦大战。伊尔根觉罗氏赫臣的长子克福“追杀敌众至锦州城南高台,斩获无算”。[7]顺治元年(1644),清军入关,钮祜禄氏敖德“三入山海关”,[8]瓜尔佳氏奇玛禅“命以护军从大兵入山海关,阵亡”。[9]
很多八“著姓”子弟还参加了征讨农民军、统一全国的民族征服战争。康熙十二年(1673)十一月,“三藩之乱”爆发。八“著姓”子弟参与了平乱,如纳喇氏金台石家族的穆占、吴丹,孟格布禄家族的马缉、喀尔启,他塔喇氏岱图库哈理家族的宜里布等人,是平叛的重要满洲将领,军功卓著。康熙中期,西北发生了准噶尔部噶尔丹的叛乱,康熙二十九年至三十六年,康熙帝三次亲征。大批八“著姓”的子弟随驾出征,据统计,钮祜禄氏额亦都家族有21人参加了这次战争。[10]在乾隆帝标榜的“十全武功”的系列战争中,也有一批八“著姓”子弟从战。伊尔根觉罗氏乌什哈达先后征缅甸、金川、台湾、廓尔喀等处,“历百战而成功”。[11]嘉庆时期平定五省白莲教起义,伊尔根觉罗氏的承禄曾在湖北、陕西、四川边界追剿教匪,因功得超等功牌二次,蒙恩加副将。[12]总之,八“著姓”将士在满洲贵族打江山、守江山的军事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军功家族的成员由军功而入政治,成为清廷枢要权臣。后金、清初设置五大臣、八大臣、十六大臣、议政大臣、辅政大臣等文武中枢之职,其人选多考虑人品、能力、功绩、家族出身,满洲著姓家族的成员是重要组成。国家政权稳定之后,部分满洲大家族成员担任封疆大吏,参与地方治理,继续发挥政治影响力。
(二)文化型家族致力于清初政治文化建设,对满蒙汉文化交融发展做出贡献。随着国家文化建设的发展,满洲广泛地吸纳先进的中原传统文化,八“著姓”成员自身文化素质普遍提高,涌现了一批优秀的文化名臣,致力于清初政治文化建设,或以科举起家,对满文的创立、史书的修纂、翻译、满蒙文化交流有贡献,以文学、史学等形式为统治者传输儒家政治文化。如赫舍里氏希福家族深受蒙、汉文化影响,舒穆禄氏徐元梦家族、伊尔根觉罗氏顾八代家族、西林觉罗氏鄂尔泰家族等受汉文化影响尤大。
后金草创之初,文化相对落后,随着军事战略部署的实施,统治者逐步体会到发展文化事业对政权稳定的作用。天命时期,涌现出一批被赐号“巴克什”[13]的文臣。所谓“巴克什”,“亦作榜式,亦作把什,乃清语文儒谙悉事体之称”,[14]“犹汉人言‘文儒’云”。[15]这一时期巴克什的执掌没有明确分工,主要负责文职性工作。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所载赐号“巴克什”有13人,[16]其中9人来自八“著姓”。这一时期,满洲统治者已经开始意识到加强国家文化建设的必要性,“巴克什”们是其得力助手。
天聪三年(1629),设立“文馆”,职掌翻译典籍,记注本朝政事,“分命满汉儒臣,翻译记注,欲以历代帝王得失为鉴,并以记己躬之得失焉”。[17]钮祜禄氏库尔缠召直文馆,“编纂国史,有功记注”[18];瓜尔佳氏罗硕、瓜尔佳氏刚林等“命直文馆”。[19]他们积极翻译汉书、记注当朝政事。天聪十年三月,改文馆为内三院,即内国史院、内秘书院、内弘文院,分任职掌。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所记内三院大学士13人,[20]其中有7人是属于八“著姓”;谥号为“文”有15人,8人为八“著姓”成员。[21]
康雍乾时期,八“著姓”家族有入值内阁、翰林院等文化色彩浓厚的职能部门,或充任经筵讲官,传授经史传统文化;也有任职于国史馆、实录馆、四库全书馆等部门,投身于史志的纂修。他们还积极参加科举考试,考取进士。如康熙年间钮祜禄氏德龄、拉都立;雍正年间钮祜禄氏查克丹[22];乾隆年间瓜尔佳氏吴达善[23]、瓜尔佳氏依兰泰[24]、钮祜禄氏瑞保[25]、叶赫纳喇氏那淳、达林[26];嘉庆年间伊尔根觉罗氏图隆阿[27]、恩科进士伊尔根觉罗氏成格[28]等。
文化型家族,致力于向满洲高层决策者传达一种政治信念与政治文化,提供借鉴。
(三)八“著姓”中的驻防家族,承担“移民实边、驻防之任务”,[29]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群体。如赫舍里氏洼尔达家族、乌海家族,他塔喇氏贝楞额家族等,他们既有未能从龙入关而驻守盛京、吉林、黑龙江等地的满洲家族,又有入关后由京旗拨往边地的家族。这些并不显赫的家族,顺应战略军需,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调遣迁移,作为八旗驻防,守卫边疆,为边疆的稳定起到作用。将这些满洲家族迁出京师,也是清廷解决八旗生计问题的策略之一,八旗兵丁在驻防地衍生人口,“驻防而以为家”,[30]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京师的八旗生计压力。
总之,清前期的八“著姓”家族扎根八旗,屡立卓著的军功,参与重大军国战略决策,着力政治文化建设,对这一时期的政治、军事、文化等领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二、君臣良性互动与八“著姓”家族的发展
八“著姓”家族的功绩推动了其家族的发展。活跃在后金、清前期军事、政治领域的八“著姓”家族与爱新觉罗皇族保持密切的君臣关系,在一定历史时期内,君臣一体,良性互动,休戚与共,家族因而兴旺。
早期满洲社会有淳朴的忠主观念,八“著姓”家族秉承忠主、忠君意识。他们的先祖们忠于皇室,心系君上,将家族命运与帝业紧密相联。这些典型家族的代表人物,费英东、额亦都、扬古利、扈尔汉等,皆是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“古出”(满文gucu,朋友之意)、起兵之初忠诚的追随者。他们扈从努尔哈赤左右,辅政征战,建国创业。清帝给予八“著姓”开国功臣优渥的待遇,家族也获得清帝的青睐与恩养。
从封爵及赏赐奴仆、土地、牲畜、金银、绸缎、布匹等,到后来授予官爵厚禄,世袭佐领,成为满洲社会的显贵,这些大姓家族稳定地立足于清朝上层社会。那些忠于君主、砥砺臣节的功勋大臣,被赐予世职世爵、配享太庙、亲临赐奠等。其中以“开国勋臣之冠”[31]费英东、额亦都、扬古利等人为著。
后金开国元勋的子嗣承袭世职。例如扬古利(超品公)、费英东(三等公)、额亦都(一等子)的子孙中,扬古利的次子塔瞻袭超品公后,缘事削超品公为一等公;额亦都的后代图尔格、阿里衮、丰升额等陆续进爵为二等公、一等公;乾隆四十三年(1778),念及费英东的功劳,对其后代加恩晋封为一等公。
配享太庙,也是勋臣的一种殊荣。崇德元年,始建太庙,以费英东配享,“我朝异姓勋臣,侑飨清庙,以直义公为首”。[32]同时,“太宗文皇帝追封公为弘毅公,配享太庙”。[33]顺治九年,顺治帝命为费英东、额亦都立碑。[34]此后,又命扬古利配享太庙。[35]八“著姓”诸臣配享太庙,因其“佐命元勋,汗马百战,功在旂常”。[36]
清帝亲临赐奠也是笼络满洲大臣的重要举措。从康熙三十七年开始,清帝在历次东巡中,先后七次亲自对额亦都、扬古利、费英东等满洲大臣赐奠。康熙三十九年,敕立《开国佐运勋臣武勋王扬古利直义公费英东弘毅公额亦都碑》,另有赋诗赞颂。乾隆帝东巡期间,御制诗文,褒奖功勋,宣扬君臣之义。
东巡赐奠之后,清廷施恩,荣及后代。道光九年(1829)八月,道光帝诣盛京。此前,要求吏部题报开国功臣后裔的职名清单,吏部题报了费英东的后裔4人:“一等信勇公•委散秩大臣盛桂、銮仪卫冠军使盛筠、福建按察使岳良、湖北宜昌镇总兵珠尔杭阿。”额亦都的后裔9人:“御前侍卫•内阁学士•镶蓝旗蒙古副都统吉伦泰、镶红旗蒙古副都统•銮仪使博克顺、三等承恩公•委散秩大臣盛福、一等公•头等侍卫巴雅尔绰克托、三等承恩公•佐领和世泰、乾清门头等侍卫景行、安徽安庆营副将长喜、阿克苏办事大臣•镶白旗蒙古副都统长清、喀喇沙尔办事大臣萨迎阿。”扬古利的后裔2人:一等英诚公•领侍卫内大臣•镶黄旗蒙古都统福克津、銮仪卫云麾使•乌鲁木齐领队大臣玉芳。[37]这些著姓家族的后代,得到了相关的赏赐。如费英东后裔盛贵扈从皇帝至盛京,“晋散秩大臣,并赏花翎黄马褂”[38];銮仪卫冠军使盛筠“加恩赏戴花翎,并赏穿黄马褂”。[39]
入昭忠寺和贤良祠,是清廷对有功大臣的一种肯定。雍正二年,雍正帝敕建昭忠寺,祭祀开国以来“致命立功、尽忠报国”[40]的名臣,弘扬劝忠之典,抚恤殉节功臣。御制昭忠寺碑文中指出:“朕惟疆场用命,因敌忾以效忠;行阵争先,值临危而殉节。追寻壮概,殊切轸怀。载建丰碑,用光崇祀……悬之巨榜,表厥忠勋。锡以纶章,昭兹节烈。”[41]雍正八年,又下令于京城内白马关帝庙之旁,选择吉地,特建庙宇,命名贤良祠,入祠之员需“才德著闻,完名全节者”。[42]一部分八“著姓”家族成员因军功卓著或德才兼备,入祀昭忠寺或贤良祠。贤良祠落成当年,满洲大臣入祀5人,他们是大学士图海、都统赉塔、尚书顾八代、尚书玛尔汉、总河齐苏勒。其中顾八代为伊尔根觉罗氏、齐苏勒为纳喇氏,来自八“著姓”。入祀祠者,为忠诚体国、效忠宣力的典范。以钮祜禄氏为例,十六房遏必隆支九世音德、十世阿里衮父子,分别于雍正十年十一月、乾隆三十四年十一月入祀贤良祠。皇帝对他们的评价是“端方恪慎,王事克勤”[43]、“实属为国宣力之人”。[44]瓜尔佳氏尼雅济布家族的吴达善、舒穆禄氏徐元梦家族的舒赫德、伊尔根觉罗氏赫臣家族的伊桑阿、西林觉罗氏的鄂尔泰[45]等人,在乾隆年间皆入祀贤良祠。
乾隆朝平定回部、准部后,于紫光阁图画功臣像,自此成例。列入功臣的重要将领,是在战场上效忠国家的榜样。如钮祜禄氏额亦都家族十六房遏必隆支的十一世特通额、特成额、十房益尔登支的十二世索诺穆策凌等人,被列为功臣,图形紫光阁,绘入功臣像。
对于勋旧大臣的后代,清廷亦有相关的政策倾斜。清帝选拔“著姓”大臣的子弟担任领侍卫大臣、侍卫等职。“爰选其子弟,命曰侍卫,用备宿卫侍从”,[46]统于领侍卫内大臣。清前期,“领侍卫内大臣向以亲信大臣充补”,[47]“以王公勋戚大臣为之,位极尊崇,如汉魏前后将军之秩,职綦重焉……若御前侍卫,多以王公、胄子、勋戚、世臣充之,御殿则在帝左右,从扈则给事起居,满洲将相多由此出”。[48]八“著姓”中涌现了一批领侍卫内大臣。根据《八旗满洲氏族通谱》进行统计,八“著姓”家族中,担任过领侍卫内大臣的瓜尔佳氏有费英东侄子鳌拜、瓜尔察(瓜尔佳氏费英东之侄),孙颇尔喷(费英东之孙),侄孙纳穆福(费英东侄孙),曾孙富尔丹、哈达哈(费英东曾孙)等;钮祜禄氏有额亦都之子益尔登、遏必隆,孙阿灵阿、音德,曾孙讷亲、阿里衮、噶都、萨穆哈、阿尔松阿,元孙特成额等;舒穆禄氏有扬古利次子塔瞻、孙艾星阿、曾孙富善、元孙海金、曾侄孙巴浑徳等;赫舍里氏有索尼长子噶布拉、三子索额图、五子心裕、孙常泰等;他塔喇氏有岱图库哈理的元孙额尔金、曾侄孙阿密达等;西林觉罗氏有鄂尔泰等;佟佳氏有巴笃理家族的伊勒慎等;纳喇氏有苏克萨哈、苏克萨哈之子查克旦等。
这些满洲大臣子弟深受信任,扈从皇帝左右。三藩叛乱时,钮祜禄氏噶都(额亦都曾孙)掌管禁内守卫,“乃相度禁闱,严设守卫,日夜侍景运门四十余日,衣不解带,不时巡察,未尝一时少怠,禁内极为严肃”。[49]佟佳氏的伊勒慎从乾隆中期开始担任领侍卫内大臣,数十年驭下有方,尽职尽责。“先恭王与之交最契,尝言公虽无赫赫名,然驭下最严肃。每早朝,黎明,公独正襟坐中左门,将入直侍卫按簿呼唱,朝服佩刀,率之以入,有迟至者,令其次日自负幞被出以辱之。景运、隆宗二禁门内,非奏事入待旨及上所宣召者,虽王公大臣不许私入。故当时禁御严警,有终身列部曹而不识乾清门者。自公故后,日渐废弛,至有侍卫旷班,累日不至。”[50]八“著姓”领侍卫大臣们以“禁御严警”来守护主上,尽忠职守。
清帝对这些功臣子弟,多有赞扬与激励。如崇德六年,钮祜禄氏额亦都第十六子遏必隆,跟随皇太极征明,至松山,与明经略洪承畴作战,英勇搏击,皇太极大加赞赏:“巴图鲁之子,仍巴图鲁也。”[51]乾隆中期第二次平定大小金川,十六房十世的特成额、十一世的丰升额战绩卓越。乾隆帝称赞特成额:“惟谓世家而多纨绔,后生可畏,不忘祖父。是予所嘉,是予所怜。愿予世臣绵此万年。”[52]并赞丰升额“无愧乃祖巴图鲁公额宜都之风”,[53]“征剿金川,奋勇著绩。嘉其克绍祖风,于公号加‘继勇’以旌之”。[54]“继勇”二字,表达了乾隆帝对满洲世家的期待,希望他们能继承先辈传统,前赴后继,为国效力。
对这些“大臣之子孙”,清帝另眼相看,格外留意。顺康年间,张玉书为额亦都第十子益尔登所书墓碑中,称颂清廷对世臣子弟“长养培护,传之累叶”,而额亦都父子“以至勇为父,以忠直为子,其为不朽”。[55]康熙三十年,额亦都家族的十房十一世渥式哈,被选为二阿哥侍从。康熙帝指出:“渥式哈乃大臣之子孙,有气概,汉伏好,当善遇之。”三十九年,康熙帝御景山,与诸王大臣议论,提到:“以前大臣多存私念,彼此结怨,不能一心为主。惟公遏必隆可称一心为主,甚属敬慎。继之者,惟英赫资之父(嘎都)一人。今鲜其人矣。”[56]对额亦都家族的遏必隆、噶都进行褒奖,将他们作为大臣的榜样。雍正元年,拣选各部郎中优劣,十房十一世的恒德列于其中,雍正帝指示“恒德系大臣子弟,朕保其必能管教属下”,[57]授参领,显示了对世家子弟的偏爱。
此外,皇室与八“著姓”家族的通婚,亦体现了皇帝对家族的重视。通过与皇室婚姻,巨室之家与皇室增加了姻亲纽带,提升了家族的政治地位,此处不赘述。
得到皇家特殊恩荣的“著姓”子弟们,也经常对清廷表达本家族的忠荩之意。乾隆八年,乾隆帝东巡,亲奠钮祜禄氏额亦都,随后该家族的后代有多人上奏谢恩。镇守直隶泰宁等处地方总兵官公元认为先祖“蒙列圣宠荣频赐,实旷世难遇之恩”,表达了“竭尽驽骀,继先臣之遗志,益思勉图报效”[58]之心。广州将军策楞的奏折中,提到“惟有务竭驽骀,勉图报称,并期阖族人等一举一动咸思逾格之主恩。随事随时克尽当官之职守,冀仰报于涓埃,藉答圣主洪恩于万一耳”。[59]
“一心事主,忠诚不二”,是八“著姓”子弟得以褒奖、家族得以发展的重要因素。同时,对于八“著姓”子弟干预皇权的行为,清帝会毫不容情地给予打击和惩罚,有时亦念及一部分人为功臣之后,曲赐保全。以瓜尔佳氏为例,费英东、鳌拜之后,因祖先的军功,获得一定的优待。康熙八年,瓜尔佳氏鳌拜因结党专擅被治罪,议政王大臣等列鳌拜三十项大罪,论大辟,并籍其家,其子纳穆福被论死。康熙帝念其“效力年久,不忍加诛”,纳穆福免死。对于鳌拜之弟巴哈,亦念其“宣力年久,贷其罪,并免籍没”。[60]康熙五十二年,康熙帝念及辅佐开创的功勋大臣们,对鳌拜子孙加恩赏给一等阿思哈尼哈番,对鳌拜之罪予以一定的宽免。雍正五年,雍正帝又下令将鳌拜的一等公爵由达福承袭。九年,给予美名“超武公”。此外,费英东元孙哈达哈、五世孙哈宁阿,在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大小和卓叛乱的战役中获罪。乾隆帝“重念费英东勋劳,不忍刑诸市”,[61]命赐自尽。鳌拜坐罪之后,钮祜禄氏遏必隆曾一度被治罪,因其是顾命大臣及额亦都之子,得到赦免。
清前中期对满洲大臣的优容与奖惩,是清帝治官的一个重要方面,呈现出与汉官管理的差异。乾隆中后期,官方对“臣节”的强调,调整了此前对满洲获罪大臣的优容政策。如鳌拜子孙在康、雍两朝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赦免,乾隆帝却对其进行了否定评价。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指出:“朕惟大臣为国宣勤,功铭钟鼎,尤当深自敛抑,律己奉公,以保全终始。况以辅臣,躬承顾命,翊赞机务,更宜小心谦谨,不可稍涉纵恣。”他斥责鳌拜自恃权柄,擅权违法,邀结党羽,残害大臣,罪迹多端。“若不覆其功罪,明示创惩,在鳌拜一家之侥幸所关犹小,而后之秉钧执政者,无复知所顾忌,将何以肃纲纪而杜奸邪乎”?[62]遂下令待袭鳌拜公爵之德生出缺后,停袭其公爵,但仍法外施恩,给予一等男爵,世袭罔替。这体现了清中后期对皇权至上的强调,满洲传统的氏族影响力逐渐减弱。